丫頭先往西偏院去歸置了。桃華給珍珠使了個眼色，特意走出去舀水洗手，悄悄地問道：“太太這幾日吃飯可怎麽樣了？”

“今兒晌午倒是用了大半碗飯。昨兒晚上倒是沒吃什麽。喬嬤嬤把了脈，說是太太身子到底是過於思慮了。日日都按著薛神醫留下的方子吃著藥。”珍珠倒豆子似的全說了。

桃華聽了，面上怔了一怔，才對著珍珠道：“有勞珍珠姐姐了。”

“大小姐說的什麽話，這些都是我們做奴婢的本分。”珍珠見了桃華的面色不虞，便悄悄地退下了。桃華低下頭去，看著自己一雙白皙的手，嘆了口氣：洛氏的心思，恐怕還掛著已去的尹老爺身上，又怎麽可能沒有心事呢，只能多加調理罷了。自己搬過去，其實也就是想多陪陪洛氏。

不管怎麽說，搬家著實也熱鬧了一陣子。奶娘抱著煜哥兒在門口站著，煜哥兒看見桃華過來，吱哇地喊姐姐，就撲了過來。桃華親了親他的臉頰，牽了他進屋去。

次日一早，桃華帶著煜哥兒剛進了洛氏臥房坐著說了兩句話，便有人通報，說是梁氏來了。洛氏面上頓時就冷了三分，橫豎穿的是斬衰，是用生麻束起的喪髻，洛氏直接就起了身，往外間而來。

梁氏今天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，還帶了尹如華和她的幼子，比煜哥兒大兩歲的明弘。梁氏看見洛氏，就抹起了淚：“堂弟怎麽就這麽去了。真真是讓人一點兒防備也沒有。”

洛氏的臉色更不好了，坐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。梁氏見洛氏一點兒也沒有反應，硬擠了兩滴眼淚後也覺得沒有意思，自己抹了淚，又說道：“弟妹可要保重身子。前兒聽說老太太和你的身子都未大安，也不敢上門來叨擾。偏生弘哥兒又有些頭疼腦熱的，我也走不開。”

桃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地坐在那裏，嘴唇抿得緊緊的，一副嚴肅的表情。洛氏早已從桃華口中得知在尹老爺剛去世家裏正亂之時，這位梁堂嫂不知何處，直到族長來了之後才現的身。而下葬之後，族長上門之後，這位梁氏可是出去走動了好幾日。這些事情連桃華都知道，更別說身為一家之主的洛氏了。

洛氏面上的表情稍緩和了些：“既是弘哥兒有些不妥，更該延醫請藥才是。”

梁氏便住了口，轉向了桃華：“昨兒聽說桃兒搬了新屋子，如今倒和煜哥兒住在一處。”

洛氏點了頭，略說了幾句。再坐了一會兒，前頭的丫鬟來報說尹老太太起身了，洛氏便扶著桃華，牽著煜哥兒，往春暉堂的正房來了。

散了以後，桃華跟著洛氏回了屋去。梁氏隨手將弘哥兒塞給了奶娘，讓抱回去好好瞧著。她回頭淡淡地吩咐了丫鬟婆子遠遠跟著，這才對著如華道：“你這兩天就往桃華的屋裏多走動走動。若是可以，尋一個不打眼的信得過的小丫頭子往含春院去多串串門子。這尹家，著實是太平靜了。”梁氏的目光閃了一下，渾水才好摸魚，若是太過清澈了，又怎麽趁亂撒網呢。

“娘，前兒族長上門，老太太可是一點兒口風也沒松。”尹如華的眸裏微微露出了一絲擔憂，“會不會，有什麽變數？”

梁氏遙望著東北方向，目光深遠：“若是單靠著你父親和族裏，我們一家能到如今這個地步？還不是靠了我的娘家提攜著。老太太如今當然是不會松口風的，要知道，現在，她可是還攥著尹家的所有家產的，誰願意把這麽多的銀子白白送了人去的。只是，防得了一時，防不了一世。”自己的娘家應該已經快搞定了吧。

桃華歇了中覺起來，覺得頭有些暈。簾子一響，白芷腳步輕靈地走了進來，扶了桃華起身，輕聲道：“大小姐，方才堂小姐過來了兩回。恐怕，等會兒還會過來。”

這一對母女，最近在內宅裏走動地算是很勤了，而且，還不光是往正房上來得勤。桃華臉上瞬間顯出了不耐：“只說我還沒起。不要引了她往煜哥兒房裏去。煜哥兒的飯以後都送到我房裏來吃。”

白芷應了出去，桃華起了身。因著屋裏生著的火盆暖烘烘的，桃華披了件衣裳，趿著鞋到了案邊，隨手磨了些墨，提起筆來，卻是覺得筆有千鈞重，竟是無處下筆。啪的一聲，一滴墨掉落下來，桃華將紙揉了，深吸一口氣，龍飛鳳舞地寫了兩行字。寫完後，她看著那兩行字，不由地露出了苦笑：非淡泊無以明志，非寧靜無以致遠。若是家都沒了，怎麽淡泊，怎麽寧靜。偏生她又是個女子，不能出去闖一闖，所見所聞，皆是這一方天空罷了。

族長又上過一次門，尹老太太這回倒是沒有發火，與族長細細地談了許久，命人好生送了出去。隨後，尹老太太出人意料地叫了桃華過去。

三月的天氣，小雨淅瀝。桃華側身躺在枕上，翻一頁書，聽著外面的雨聲，耳畔似乎還是尹老太太的那句話：“一切且等你母親臨盆後再定吧。”

9意外之事

“老太太，薛神醫上回說了，這飯後走一走，又是消食，也是鍛煉了腿腳了。不若讓桃兒陪著您去走走？”桃華親自捧來一碗新茶，奉到了尹老太太的面前，依偎著她坐下後，這才說道。

尹老太太端起茶來，輕呷了一口：“這舊年蠲的雨水倒是吃著正對味的。以前啊，你大姑姑還未出閣的時候，夏天早起帶了丫鬟去荷花池裏采集露珠，一整個夏天下來，倒是黑了一圈。”

尹老太太生育兩女一子，其中二女兒是小的時候就夭折的，尹老太太提起的這位大姑姑，桃華便知是尹老太太遠嫁到了西北的那個大女兒。不管是尹老太太的壽辰還是尹老爺的喪禮，這位大姑姑都是沒有回來的。如今西北的邊疆不甚太平，尹大姑隨著自己的丈夫在任上，又添了一子，實在是脫不了身。可是卻是一早就把尹老太太的壽禮送了來，不光是禮物，還有許多的西北土儀。尹老爺去了以後不過一個月，她的親筆信也到了。桃華知道這位老人家如今膝下寂寞，恐怕是越發思念這位遠嫁的女兒了。桃華輕輕地撒了下嬌：“今年的夏天，桃兒也讓老太太喝上這露珠泡的茶，嘗嘗這味道可還一樣？”

尹老太太收起了自己的思緒，拍了拍桃兒的手：“桃兒有這份孝心，我心裏就很是高興了。我可不舍得我桃兒再被曬黑。既是薛神醫發了話，桃兒就陪我一處去走走吧。”

兩祖孫在花園裏面逛著。一應的丫鬟婆子都在後面跟著。尹老太太自尹老爺去後，驟然老了許多的模樣，這園子裏竟一日也再未來過了。走到翠羽堂，祖孫二人憶起那日的熱鬧，不由地均沈默了。桃華極有眼色，指著稍遠處的桃林道：“老太太，我們去看看那邊的桃花吧。今年的桃花倒開得早。”

“好好，看看桃兒的花。”尹老太太知道自己的這個孫女是想讓自己散散心，也就收起了自己心底的事情，索性就真的是散心了。

兩祖孫還沒帶人走近，就聽見那林子邊傳來一陣哭聲。遠遠的瞧見，兩個人似乎在爭執什麽。尹老太太不禁就皺了眉。尹老太太身邊的易嬤嬤立刻給身邊的婆子使了眼色。兩個婆子走了過去，那兩人頓時住了口，往這邊走了過來。

桃華這才看清，其中一個是尹老爺留下來的一個侍妾連姨娘，另一個卻是凝華的奶娘，懷裏還抱著正掛著金豆豆的凝華。這兩個人怎麽會在林子前爭吵。

奶娘跪了下來，給尹老太太請安。桃華的目光掃過她輕輕顫動的裙子，眼睛微微一瞇。連姨娘也請了安，就靜靜地站在一旁，倒是一絲也沒有露出害怕。

“怎麽回事？”自己出來散心的頭一天，就遇到了這回事，換了誰也不會太高興，尹老太太的聲音不由地帶了怒氣。

奶娘看了連姨娘一眼，腦袋縮了縮：“回，回老太太，我帶了二小姐在林子裏玩耍，一只蝴蝶飛了過來，二小姐就想去捉。結果，一不小心，就撲到了連姨奶奶的身上。”奶娘的聲音頓了頓：“二小姐摔在了地上，便哭了。”

桃華眸裏快速地閃過一絲驚訝，再看向連姨娘。她臉上的表情仍舊是淡淡的，臉上無甚表情，就像奶娘說的事情，跟自己沒有什麽關系似的。這樣的一個人，能跟孩子起沖突？桃華怎麽也不相信。

尹老太太聽了以後，看向了連姨娘。連姨娘一點兒沒有辯解的意思。尹老太太沒了興致，讓奶娘抱了凝華去西偏院，連姨娘被送回了自己所住的院子。

桃華送了尹老太太回屋後，自己回了西偏院。白芷跟進來服侍，桃華盯著鏡子看：“白芷，我的手帕子落在了園子裏，你去幫我尋尋。順便問問守門的老媽媽，有沒有誰拾得？”

白芷的目光一閃，顯是明白了桃華的意思，退了下去。桃華又轉過來對青荇道：“我去瞧瞧煜哥兒，你去探探凝姐兒。若是有什麽，回來告訴我。”青荇也領了命去了。

煜哥兒正在西次間裏面一個人玩玩具呢。桃華拿起了一個撥浪鼓引起了他的註意。煜哥兒搖晃著走了過來，桃華卻又從懷裏取出了一個布老虎，煜哥兒的目光頓時被吸引了，撲了過來。桃華和他玩了一場，出了一身汗。

她回屋去沐浴的時候，白芷倒是先回來了，譴了小丫頭們出去，悄聲在桃華耳邊說了。聽來，連姨娘是跟桃華他們前後腳進的園子。這位連姨娘平時在洛氏的口裏被提到的次數很少，在尹老爺的眼前似乎也不太得寵，怎麽巴巴挑了這麽一個時候兒出來逛園子？桃華是百思不得其解。

沐浴完後，青荇也回來了。她悄悄地道：“大小姐，捧盥洗物事的如香進去瞧了，二小姐的左腰上，似乎有一小塊青紫痕跡。”說著，她還指了一下大概的位置。

西偏院多是洛氏的人，這位如香，正是洛氏的另一位陪房周媽媽的女兒，如今在煜哥兒身邊當著二等丫鬟。桃華凝神細想了想，站起身道：“該是去向太太請安的時候了。”

“你說，我是不是老了。”尹老太太瞇著眼睛，突然開了口。

正在給她捶腿的易嬤嬤手都沒有停頓一下，回答道：“老太太若是說老，那我可真不知道如何自處了。”

尹老太太微微睜開了眼睛：“如今這府裏的人事，我也看淡了。只要煜哥兒平安長大，語薇肚子裏這胎若是個男孩，就更好了。只是我怕我撐不到那時候。語薇雖是大家出來的，奈何卻是嫡次女，行事就不免隨性了些。她對辰兒的心思，也著實重了些。”是矣，雖然她之前掉了個孩子，自己也不曾往他們房裏塞人。說來，還是她自己被紫菀鉆了空子。

“老太太疼兒媳婦，那是太太的福分。”易嬤嬤輕聲道，“再沒哪家的媳婦兒，能有太太如今這模樣。”

尹老太太的眼光仍是灰敗了下去：“如今辰兒不在了，說這些話也沒甚用。那起子姨娘什麽，願留就留在府裏，不願的話，就賞她們些銀兩，自去莊子上過活吧。”

易嬤嬤應了，叫了小丫頭進來頂替自己的位置。尹老太太卻叫住了她，想了一想：“還是讓語薇自個兒拿主意吧。”畢竟是尹老爺留下來的人，還是讓洛氏出面更妥當一些。

洛氏得知事情後，想起了自己丈夫身邊的鶯鶯燕燕，不由地有些心煩，便讓易嬤嬤回老太太，都打發出去了是正經。易嬤嬤得了話剛要過去回話，洛氏身邊的費嬤嬤卻急急地走進來，看了易嬤嬤一眼，斟酌了一下，說道：“太太，嚴姨娘在屋外跪著。”

易嬤嬤像是沒聽見般走了出去。洛氏沈默了好一陣，才端起茶杯來，卻是將茶杯一摔：“她愛怎麽鬧就怎麽鬧去。煜哥兒抱到正房來養，那是老太太和老爺親自發了話的。全天下只她一個人會生養不成？別的人都要害她的孩子嗎！正該一並打發了清凈。”

桃華已經是從下人口中聽見了嚴姨娘在春暉堂門口跪著的消息，帶了人急急忙忙地往洛氏這邊來。她還沒走近，便聽見屋裏傳來的碎裂聲，不由地在心裏嘆了口氣：恐怕，洛氏憋了這麽久的傷心，今兒個，是一定會撒在嚴姨娘身上的了。桃華的腳步就放輕了，轉身去了廚房端了兩碟子點心，這才進了洛氏的屋子。

洛氏屋裏已經全換了一套新的茶具，半分也看不出來剛才的情況。桃華倚在洛氏的身邊陪她說著話解悶兒。兩母女似乎都渾忘了春暉堂外面還跪著一位嚴姨娘。

兩母女正說著，外面珍珠掀了簾子進來，臉上卻是洋溢著少有的喜氣：“聽前頭來的消息，大姑爺在西北邊疆打了個大勝仗，把西藩國打的節節敗退。”

洛氏眸子裏總算是閃了些光芒，起身道：“該去給老太太說說，讓她老人家寬寬心。”

洛氏和桃華前腳進了春暉堂的正堂，後腳梁氏就到了。梁氏臉上帶著七分喜意：“老太太，這可是好消息。如今我們大夏朝真是揚眉吐氣了。大姑爺這一仗，可是把那西藩國打到滿地找牙了。”

尹老太太今天心裏痛快，看向梁氏的目光就溫和了許多，嘴裏仍是謙虛道：“這也不過是他當臣子的本分。還是仰仗天威罷了。”

梁氏知道投了尹老太太的喜好，正要說話，桃華卻已經親親熱熱地挨著老太太開了口：“祖母，我還沒見過大姑姑呢。”雖說如今有熱孝在身，但是總歸是有法子見面的。

尹老太太摸了摸桃華的腦袋，對著洛氏道：“這桃兒，倒有幾分她大姑姑的樣子。”

桃華低頭裝害羞，目光卻瞄向了一旁的梁氏。大姑爺這一場勝仗，自然也讓尹家之人揚眉吐氣了不少。至少，拖過洛氏臨盆應該是沒問題的。只是，她沒想到，命運，有時候恰恰在你以為雨過天晴的時候，又轉了一個彎。

10尹家大姑

西北大軍獲得大勝，夏末的時候開拔回京了。尹大姑奶奶跟著她的丈夫莫將軍一道回京了。莫將軍回京見了皇上以後，龍顏大悅，問他要何賞賜，莫將軍言明只想回鄉去祭祖，告之先父。皇上大力表彰了莫將軍尊孝道，正值福建水師正在操練，皇上大筆一揮，便將莫將軍調到福建統領水師，準其在揚州停留三個月探親。

尹家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，莫將軍和尹大姑奶奶已經在路上了。桃華彼時是在自己屋裏寫字，聽到這個消息後筆一滯，一滴墨就暈在了紙角。她索性放下了筆，目光落到那只凍石鎮紙上面，不由地嘆息了一聲：如果尹老爺還在，這樣的消息，又何至於到了此時才能知道。內院能否安穩，其實還是靠外院的。

尹老爺去世，尹家有孝，且本就人丁稀少，並無人上門。自從尹老太太跟族長兩人談妥，族長便啟程回了安徽。尹家祖籍在東北，先祖跟著前朝先帝南下，就在安徽河南一帶生了根。當時他來尹家救急，是因為尹老太太的壽辰後，他又就近看望了族裏的幾處旁支，又有私事耽擱了幾日，所以才趕得這麽快。因而，這尹家久未有人來往，但是尹大姑奶奶必是要回來看望尹老太太的，故而尹家上下都忙活了起來。

洛氏本要挪回自己的正院，被桃華勸住了。桃華站在洛氏的角度替她講：“如今您有身孕，祖母這邊有許多的老媽媽，都是極有經驗的，又是用慣的老人，有她們看著，您和祖母都放心些。煜哥兒身邊的人也好敲打敲打，母親也少費些心。”她又換了個角度，站在尹老太太的位置說道：“再說了，祖母膝下寂寞，我們在這邊，彼此也有個照應。橫豎現在府裏也沒有男丁，也沒有什麽不便宜的。就當母親是心疼桃兒請安的時候少走幾步路吧。”

洛氏也在這邊住了幾個月，如今已經有了近八個月的身孕，身子笨重了許多，也是不想動的了。她拍了拍桃華的手：“我只是想著這西偏院離你祖母近。你說的倒也是理兒，費嬤嬤，你就帶人把浣紗院收拾出來吧，多添幾個人手，小廝和粗使婆子都多調幾個過來。”

費嬤嬤領了命去了片刻，又折返回來：“太太，梁太太差人送了些玩的東西來，說是給煜哥兒玩的。我看見，好似還有人拿著東西往含芳院的方向去了。”

“那就收下吧。”洛氏越是養胎，越是覺得淡了，揮了揮手，“她和含春院倒是走得挺近的。”

桃華的心一跳，等費嬤嬤走遠了，這才回頭來看向了洛氏，有些擔心地道：“母親，這嚴姨娘和大堂伯娘走得這麽近，會不會……”

洛氏眸光一閃，露出了一絲讚許，拍拍桃華的手：“也要看她們能不能把手伸進來。這春暉堂，可是自老爺過世後，老太太就住進來了的，這也有近三十年的歷史了。嚴似不曾管過家，她就是再得意，也不過是你父親在的時候，有人幫她說話。如今我已經免了她們的請安，就算她要翻騰些動靜，也不過就是像上回連氏那樣，借別人之手罷了。如今除了你大堂伯娘，還有哪條線她可借呢？她可不像連氏，連氏只不過是想求個安穩日子罷了，她，心裏的想頭大了。”洛氏端起了茶來，嘴裏冷哼一聲：“可想頭，也要看能不能成真。”

此時的洛氏，才隱隱露出了大家主母的風範。桃華心裏不由地還是嘆惜：尹老爺終究是走得太早了些，只盼洛氏這一胎是個男胎便好了。

中秋之後，莫將軍一家到了揚州，住了十來天，便往南京來了。尹家正門大開，迎接姑奶奶和姑爺入府。尹老太太親自到垂花門處迎接，望眼欲穿。

終於聽見了車軲轆聲，尹老太太的目光一下子就清亮起來。隨著那輛清油馬車越駛越近，桃華感覺到尹老太太扶著自己的手越發地顫抖起來。

車門打開，從馬車裏走出了一個婦人，穿著大功孝服，淚眼迷蒙。尹老太太的眼圈兒頓時就紅了。

“娘。”尹大姑奶奶疾步上前，一把握住了尹老太太的手。尹老太太眼淚不斷地落下來：“箴兒，你回來了就好，就好。”

洛氏和桃華都忙勸，好不容易才勸得尹老太太和尹大姑奶奶收了淚。大家這才往裏面走去。

尹大姑奶奶想要給尹老爺上柱香，便先到了春暉堂旁的佛堂，對了尹老爺的畫像拜了，這才回到了春暉堂的正院。

尹大姑奶奶問起了當時尹老爺去世的經過，又惹得一屋子眼淚。隔了好一會兒，才收了，覆又說起了大姑爺這次的軍功。尹老太太忙叫人請了大姑爺進來。

莫將軍牽著兩個孩子進來，許是長期征戰的緣故，桃華覺得他走進來，身上都帶著股肅殺之氣。他鄭重地給尹老太太磕了頭，兩個小孩子也跟著行禮。身後奶娘還抱著一個，也跟著行禮。接著洛氏又帶著桃華和煜哥兒互相廝認了，這才坐下。尹老太太忙道：“快把孩子抱給我瞧瞧。這麽些年了，我竟一個也沒瞧見。”

尹大姑奶奶之前生了一子一女，去年年末又生了一個兒子，都是嫡出。尹老太太看著自己的外孫兒外孫女，一個個地看過，不斷地點頭：“好好，都是好孩子。”一旁的費嬤嬤忙捧上了見面禮，兩個孩子都規矩地謝了。尹老太太拉了他們在身邊坐下，兩個孩子齊齊地看向了莫將軍。莫將軍請微點頭，兩個孩子這才挨了尹老太太坐下。

雖然有一車話想說，但是也不急在這一時。尹老太太怕尹大姑奶奶才生了孩子，就長途跋涉了這幾場，便讓他們一家先回浣紗院，稍作休整，晚上再一道吃家宴。

“今兒晚上只是家宴，如今有孝在身，一應的取樂玩笑之物都免了。大姑奶奶和大姑爺長期在西北生活，雖是江南人，恐一時之間不慣飲食，尤其是幾個孩子，此回多預備幾個西北菜。橫豎家宴，看他們的動靜，再添菜也使得。”洛氏雖是早敲定了菜單子，也是親去小廚房看了，又給桃華說。

桃華點了頭，對洛氏道：“母親，你且寬心吧。如今府裏的人雖少了，但勝在都是得力的。有什麽事，桃兒替您去瞧瞧也就是了。”

洛氏說道：“你啊，就陪煜哥兒玩好，我也就沒什麽別的吩咐了。”

“梁太太來了。”外面有丫鬟回稟著，洛氏住了口。尹堂伯父此次下了江南，本是丁憂了以後，想來這邊活動活動，讓尹老爺幫著謀劃，也好互相有個照應。如今尹老爺去了，事情也就這樣擱淺了下來。他們也就在尹家西北角的纖雲院住了下來，再做打算。這回家宴，老太太也叫了他們來，說是好久沒這麽熱鬧了。

洛氏跟她本就沒多少話可講，偏尹如華提出來想去瞧瞧煜哥兒。洛氏不便推托，便讓桃華帶了尹如華過去了。

“自大妹妹搬了過來，我這還是第一回來呢。”尹如華四處瞧了瞧，目光落在桃華的書案上面，又狠狠地掃了幾眼那上面陳列的古本真跡，這才移開了視線。

桃華不禁皺了皺眉，卻還是不動聲色，只催促道：“白芷，再去瞧瞧，這煜哥兒怎麽洗澡洗這麽久？”

白芷應了話去了。尹如華等她走得看不見了，這才道：“大妹妹這是客氣了。我來瞧煜哥兒，本是我的心意。若是鬧得你們不安生了，卻實在是不好意思。”

桃華淡淡地道：“大堂姐言重了。早知道大堂姐疼惜煜哥兒，送了好些東西過來給煜哥兒玩，這份心意，卻是別人都比不了的。不過是叫個人的事情，有什麽安生不安生的。”

尹如華便道：“雖然如今在孝中，可是妹妹若是有空，也陪老太太和太太過來坐著。總歸是在一處說著話，心裏好受些。”

外面傳來了白芷的聲音，桃華沒答她的話，站起來道：“大堂姐，我們過去吧。”

晚宴也沒擺在別處，就擺在離春暉堂很近的山風軒裏。洛氏要立規矩，尹老太太拉了她：“如今哪裏還要那些個虛禮，坐下一道吃。”洛氏這才在大圓桌邊給自己留的位置上坐了。

不便飲酒，大家均是以茶代酒。洛氏有孕在身，連茶也不便喝，就喝的白水。桃華凝神細看，除卻莫將軍時而將筷子伸向那幾道菜上，尹大姑奶奶和幾個孩子卻都是吃的江南菜。她擡起筷子來，剛夾起一塊醋魚，忽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。

眾人都看了過去。尹家的規矩，主子們在吃飯的時候，哪裏有下人敢鬧這麽大動靜的。尹老太太見是外面門上的賴管家，臉色松了幾分：“發生什麽事了？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下一章就是大轉折了。。

11皇恩浩蕩

“回老太太，布政使王大人剛剛打發了人過來，皇上有聖旨下來了。”賴管家就勢躬下身子回稟道。

在席的眾人皆是一驚，尹老太太最先反應過來，起身道：“把東西備好。先扶我回去。”接旨之前的步驟一個都不能少。那可是皇恩浩蕩。

桃華也在家裏梳洗了半天，坐著等消息。隔了好一會兒，洛氏身邊的珍珠來傳了話：“聖旨是指定讓尹老太太接的。”桃華聽了這話，不僅沒有松口氣，反而心裏惴惴了起來。皇上怎麽突然在這個當口想起了尹家？他又會做什麽安排？桃華的腦袋不知怎麽的，突然轉到了尹老爺出殯的時候來路祭的皇七子身上。會不會跟這位有關呢？

等待時，時間總是過得十分漫長。桃華拿起筆來，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，強迫自己靜下心來。只是筆懸在半空，久久沒有落下。桃華嘆口氣放下筆，就聽到門口簾子一響。她擡起頭，只見白芷氣喘籲籲地道：“大小姐，太太，臨盆了。”

剛才還是好好的，怎麽突然就臨盆了。桃華在心裏掐算了一下，至少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才到預產期呢。不過在現代也有提前的。桃華不敢怠慢，連忙要出去，白芷卻低下頭扶住了桃華，低聲道：“大小姐，方才的聖旨，是將堂老爺過繼到老太太膝下，繼續擔任南京織造一職，還破例恩準堂老爺再襲一代爵位。”

“什麽！”桃華的聲音立時提高了一個八度，不敢相信地看向了白芷。白芷咚的一聲就跪了下來：“所以太太才，太太才會……”

桃華的腦海裏滿是回來更衣的時候，洛氏對自己說的那一句：“皇上終究對尹家是有幾分恩惠的，你瞧，大姑奶奶剛打了一個勝仗，皇上的聖旨後腳便到了。”果然是對尹家的恩惠，這恩惠，大得讓人受不住。

幾乎是電光火石間，桃華的心裏已經閃過了幾百個念頭。而腦袋裏亂了一番過後，桃華的思緒竟異常清晰了起來。現在的當務之急，是要洛氏和她未出生的孩子都平安。還有煜哥兒！桃華大踏步走出屋去：“你去將煜哥兒抱過來，我要親自看著他。還有，喬嬤嬤也跟進產房去。”

桃華永遠忘不了那一夜，洛氏的哭喊聲一直持續了一夜。雞啼破曉之時，洛氏產下了一子，卻是暈厥了過去。所幸孩子個頭雖小，卻是身子康健，薛神醫親自把的脈。

時間過得飛快，眨眼又是一年三月了。桃華一個人抱膝在美人榻上坐著，覺得身上有些冷。她起身，走到窗前想親自去關窗，目光卻瞄到了正在外面玩耍的明燁，她的眸子不禁一暗。轉眼，洛氏也已去了快一年了。尹家，早已成了梁氏的天下。洛氏生完明燁後，親自取了這個名字，卻是耗盡了心神，只紮掙到了明燁滿月後，便去了。洛氏的百日過了以後，尹老太太便搬到了歸墨院去居住，桃華和兩個弟弟也就跟著挪窩了。

屏風後面傳出了細碎的腳步聲，白芷的聲音響起：“小姐，該吃藥了。”

桃華轉過頭來，接過藥碗，看了半晌，突然問道：“這藥現在是誰在煎？”

“回小姐，老太太的藥自有小廚房煎，易嬤嬤看著的。您和小少爺們的藥都是費嬤嬤親自守著煎的。今兒費嬤嬤不在，是我去煎的，一刻也沒有離開。”白芷忙回道。

桃華默不作聲，將藥一氣喝盡。白芷送過一顆飴糖，桃華含了，見白芷欲言又止的樣子，臉上的表情變溫和了不少：“可是還有什麽事嗎？你但說無妨。”

白芷猶豫了一下，才道：“忍冬娘昨兒個去了青荇的家裏，想求小姐個恩典。”

桃華已盡知了，擺擺手道：“她瞧上了哪一處，或者有什麽打算，一並來回了吧。人往高處走，是人之常情。”

“小姐！”白芷跪了下來，“我再沒有那等想法。青荇也是，她就是不知道如何跟小姐啟齒這事，才托了我過來說。”

桃華彎腰扶起了她，輕聲道：“我知道你們兩都是好的。你們兩個是跟我從小一處長大的，自與別人不同。正是如此，所以我更要聽你們的心思。青荇的娘如今被太太重用了，她肩上的擔子也不小。白芷，你還是那般想嗎？”

白芷含淚點頭，沒有片刻猶豫。桃華重重地握了她的手，又道：“若是受了什麽委屈，只管跟我說。快擦擦眼淚，不然妝花了。”

白芷用手帕子沾了眼角，又狠狠地道：“那大太太又差人送了一盒子點心來，我全扔了。”

桃華面上不禁帶上了些許笑意：“她的東西，我可不想吃。下回你也不必扔，直接送到老太太那裏去就行了。”

白芷眼睛一亮：“小姐果然說的是，我知道該怎麽做了。”

桃華看著那不斷晃動的簾子，不由地在心底舒了一口氣。跟著尹老太太一處，也是她爭取來的。

當時洛氏剛去不久，桃華一直在靈前守著，腿都跪麻了。尹老太太譴了易嬤嬤讓她回去小憩一會兒。桃華無法，被易嬤嬤半抱半扶回去了。正值這時梁氏派人來送了些湯水過來，說是給煜哥兒吃，又拿一碗鯽魚湯也是給燁哥兒的奶娘吃，為了下奶。桃華當著費嬤嬤的面隨手端了雞湯來喝，還未喝完，肚子便不舒服了。那一晚上，桃華一直拉肚子，人都脫了形。尹老太太親去瞧了，又看了梁氏送的東西，沈了眉，讓把桃華三姐弟挪到東偏院去。百日之後，一並搬了出來。

桃華嘴角噙著一抹冷笑，苦肉計什麽的，不光嚴姨娘會用，她也會。嚴姨娘會在春暉堂門口跪上一天一夜，最後暈倒後尹老太太只是把凝華送了回去，並且讓人好好伺候嚴姨娘，她身子不好，等閑不要出院子。涉及到子嗣問題，尹老太太是決不會讓步的。桃華想到此處，伸手攏了攏耳旁的發，只要自己的兩個弟弟好，就還有起來的一天。桃華起身，出了門去，抱起了燁哥兒，帶了他去院子裏認花。

12翻版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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